雅阁混帮派，打架斗殴，喝酒，翘课，半夜玩重机车，他的姐姐伊薇只有一点点担心他。他确实有些鲁莽和高傲，仅此而已，那片区的大学生们都这样。那晚雅阁在他常去的酒吧坐着，无所事事。演出的是个陌生的乐队，那阵很流行这种戏剧风格的摇滚，词句充满神经质的隐喻，腔调夸张。雅阁撇了一眼主唱，他的黑色外套里露出暗红的衬衣，右面脸上有一道伤疤，声音在乐队主唱里算不得好。
嗯，雅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半小时后主唱坐到他旁边，点上一支烟，带来一瓶酒。
“晚上好，”他说，给两人的杯子都倒满，“我知道你，黑鸦先生。”
雅阁皱眉，这是他还在几年前留下的痕迹。那时他带人干翻了对头时总会扔下黑鸦的名字，现在看来那也就是年少轻狂。知道黑鸦的确实不少，但是他也没剩多少兴趣。
“雅阁。”他说，对方看起来很意外，高兴的那种。“麦克斯韦·罗斯。”他伸出手来，雅阁不太情愿地和他握手，然而他更不愿意拒绝一个陌生人的邀请。他们开始喝酒聊天，罗斯说起话来太爱用奇怪的比喻，这像是故意的。
“久仰黑鸦大名。”罗斯说。实际上只是那些愿意独行的人被找麻烦时喜欢自称黑鸦，作为某种保护。雅阁从不介意而已，但真正属于黑鸦的人并不多。
“我很高兴看到你把这里原来的势力都清除出去，尤其是意识到他们曾经属于我。”罗斯笑道，眼睛都眯起来。“你要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几乎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当然，远没有这么精彩。”
“奇怪。”雅阁在心里默念，说出来的却是“荣幸之至”，加上一个挑眉。
“所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还是仅仅想聊个天？”
罗斯又笑。“你对音乐有兴趣吗，我的朋友？”
音乐从来不是雅阁的领域。“多可惜啊，亲爱的朋友，多可惜啊。”罗斯感叹，“不过也没关系，我会让你喜欢上它的。”
罗斯痛恨主流音乐。不少乐队从地下浮上来，在自己的声音被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之外，也被主流渐渐驯化。对于罗斯这是一个称得上堕落的过程。“听听那些无聊的调子，反复唱着他们无趣的，可怜的人生，还敢自称那是发自地下的声音。真是笑话！”说到这里他变得激动，手臂挥舞，而雅阁无动于衷。
“我看到我们的合作机会。”罗斯放低声音。雅阁放下翘着的腿，转正身体。
“哦，说说看？”
罗斯的演出场次被无故取消，背后是大唱片公司的人在搞鬼，要把和他们签约的乐队捧红，同时打压真正的地下乐队。他想借用黑鸦把那些人赶走，如果顺便能在他们乐队的现场制造点麻烦再好不过。
“那些天天混在这里的大公司的探子，他们的代表，还有中间得了好处的人，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了。我猜你和你的黑鸦们会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雅阁不喜欢罗斯说到黑鸦的腔调，就像那是他的一只漂亮宠物。他对音乐也没什么兴趣，但是还不至于立即回绝。
“所以…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他问，晃动着杯子。
“哦那当然有！”罗斯又变得激动，“你一定不会愿意属于我们的这个世界被完全不相干的人折腾得面目全非，这是我们的生活，而却被他们拿去赚钱！而且，你不觉得这件事本身会充满乐趣吗？对于我，我是多么愿意和你这样有趣的人合作啊。”
也许雅阁的虚荣心在起作用，他竟然认为罗斯的提议不错。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和罗斯的相碰，算是默认。
“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罗斯看起来格外兴奋。雅阁觉得他的笑容配上脸上的伤疤，显得有些诡异。
2
合作顺利异常：某个无名小卒坐在被马桶水浸湿的地板角落里，双眼无神地盯着自己的皮鞋。上次他被堵到厕所里挨打还是在中学时候的事。雅阁背靠着厕所隔间的门板，手里把玩着刚顺手从那人口袋里掏出的打火机。
“告诉你们老板，以后想要在我们这里搞些动作，应该非常，非常小心。”雅阁轻声说，笑了一下，接着歪一下脑袋。“黑鸦们会看着的。”
他把打火机扔到那人怀里，后者哆嗦地接住。雅阁摔上门，点上一支烟。
罗斯在吧台旁坐得随意，后面站着的酒吧老板难得地不自在。罗斯把手指按在台面上，身体前倾着。
“酒不错，”他盯着酒杯中的液体许久，又猛地抬起头来，笑容狰狞。“如果你还想留下你的小店和如此不错的酒，那么我就得留下属于我的演出机会。”
“我得挣钱啊毕竟…”老板摊手耸肩，“他们开的价格不菲…”
“如果够的上你这里其他所有乐队带来的收入，那您请便。”
罗斯饮尽杯中的酒，几乎称得上优雅地离开。雅阁在酒吧门口停着机车，一条腿撑在地下，敞着黑色的夹克。看到罗斯走来雅阁冲他挑挑嘴角，拍拍后座。
哦天，罗斯在心里说。两人在伦敦的夜色中狂飙，厉风呼啸而过。
雅阁经常去酒吧和罗斯碰面，听多了罗斯的诡异音乐，像乌鸦的叫声，说不上好听，却长久在他脑子里聒噪。后来他有一阵子没见到过罗斯，却在酒吧里发现了成打的邀请他去家里的便条。
罗斯的公寓凌乱得恰到好处，看得出主人对这片小空间的爱意。深红色的窗帘长久的遮住窗户，漏出一条缝隙，刚好照着书桌。那上面堆着几本书，封面上画着乌鸦和花朵什么的，看起来经常被翻动。雅阁不认得那些名字。罗斯用啤酒招待他，两人随意地坐在沙发上。
“我在策划一个大事。”罗斯说到这里时眼睛发亮，“你会喜欢它的。”
雅阁还在打量着四周，并没怎么注意罗斯的话。他看见阳台上的鸟笼里一只黑色的鸟儿在蹦跳。雅阁皱了下眉。“那是只…乌鸦？”他问。
乌鸦似乎听到了似的，叫了一声作为回答。
“哦，他可真美，不是吗？”罗斯的赞美绝对发自内心，这让雅阁觉得有些不太自在。“我以为它们应该更自由一些。”他说。
“那样可就没人欣赏它们的美了。真是可惜。”罗斯说。“Anyway，下周有个大牌会来演出，也不知是挤掉了本来谁的位置。你愿意去找点乐子吗？”
“你要干什么？”
“放轻松啦，”罗斯摆摆手，“我们也就是去剪个音箱线，在乐器上做点手脚之类的。他们没法演出，原来的粉丝一定会十分不满——当然，对我们来说很有利。”
雅阁没有拒绝，一部分是因为他有些心不在焉。他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四周——窗帘，书，和蹦跳的乌鸦，罗斯在其中蛰伏，他创造了这一切，也在其中隐藏。
雅阁的任务完成得完美，乐队在调试的时候就发现音箱没法发出正常的声音，也完全来不及补救。焦躁情绪随着等待的时间慢慢发酵，议论和咒骂越来越大声。当一个虚弱的年轻人宣布演出取消的时候，情况已然没法控制了。乐迷们喊叫着要退票，接着下面有人喊把他们赶出去。
雅阁看向四周，不由得冷笑，多少平日里狂热的粉丝此时倒戈得如此之快，令人惊叹。乐队成员和观众们开始互相吐口水，也不知是作为鄙视还是对朋克精神的致敬。雅阁竖起领子遮住脸，打算叫上罗斯一起离开。
一个啤酒瓶子落在主唱脚下，碎片飞溅。突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从我们的地盘上滚出去！”罗斯在后面大叫，声音嘶哑。他的表情可以称得上狰狞，也不只是因为欣喜还是疯狂。于是人们开始互相攻击，抓起桌上的瓶子往对方的头顶砸。雅阁想做点什么时已经晚了，不少人倒在地下，腥气充满房间。他和他不多的人手只顾得上拉开几对纠结在一起的人。罗斯一定是在酒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他想。在他找到罗斯时后者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看得兴致盎然。
“哈！看看我们的杰作。”他看见雅阁走来，笑容更盛近乎炫耀。罗斯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谢幕的致意，被雅阁抓住手腕，硬生生截断。
“我还以为你晓得分寸。”雅阁声音低沉，他另一只手揪住罗斯衣领，把他锁在墙上。罗斯自顾自兴奋地眉飞色舞。雅阁加重了力道，让罗斯再没法大笑。
“够了罗斯！”雅阁提高了声音，“为什么要这样？”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明白！”罗斯嘶声叫喊，像一只受制的毒蛇，“不见点鲜血就不会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愚昧！”
“也包括无辜的人？多少人根本不愿参与你们的无聊争斗，可是他们却送了命！”
“那是必须要有的牺牲，亲爱的。你自诩专爱打破规矩，可是为什么这时候畏惧了？”
罗斯再度试图大笑，雅阁松手把他扔在地下。血污已经让地板变得湿滑。他踏出大门，不愿再回头看一眼。
3
雅阁不再查看酒吧里的便条，但罗斯总有办法让他得知消息。连续一周他都收到来自于罗斯的信件，通过不同的人送到他手中，一封比一封繁复华丽。
“我亲爱的雅阁：我诚挚地邀请您光临我的最后一场演出，它是特意为您准备的，我由衷地希望您能感受到我为此花费的全部心血。当然，如果没有见到您本人，我会为此感到心碎的…”
雅阁在把便条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停下，那些诡异的热情让他觉得让雅阁觉得琢磨这字句里的些许威胁意味。最终他把它折好放进夹克口袋，
罗斯的现场充斥着噪声和混乱，没有旋律，连乐队成员都少了几个。雅阁只能分辨出一些原来的歌曲，随即被尖锐的高音打断。他竖起领子站在后排，然而罗斯依旧察觉到他。
“欢迎我最亲爱的朋友，雅阁·弗莱，来到这场专门为他准备的演出！”他抓过话筒大喊，配以电吉他的尖锐啸叫。观众们大声起哄，然而雅阁隐藏得足够好，于是人群当然注意力又转向舞台。罗斯在那里不遗余力地制造噪音，有时候大声念着不知出自于那里的句子，掺杂着法语。
在舞台上已经被折腾得一片狼藉后，罗斯大声说：
“嘿，你们有没有觉得自己被骗了？”
说完他举起吉他，狠狠地摔向地面，然后离开。音响里传出的尖锐叫声几乎要撕裂空气。
雅阁冲到后台，一路上没人拦着。属于罗斯的空间里烟雾缭绕，雅阁小心地四处打量，才发现躺在地下的罗斯，右手里夹着香烟，左手抚摸着那只已经不动的乌鸦，衣着格外整齐。
雅阁蹲下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能问。
“没人懂得混乱的优雅，我寄予希望的最后一个人也不懂。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罗斯说，和雅阁对视，片刻之后他举起左手，看着琴弦磨损的指尖，似乎它们即将碎裂。他从来没有这样虚弱。雅阁理智上觉得也许该做点什么，于是他伸手托住罗斯，试图把他带离这个混乱的地方。罗斯顺势抓住他的衣领，一个轻吻落在雅阁的唇角。在他试图推开之前罗斯跌了回去。
“再见了，亲爱的男孩。”他说。